许燎源:1963年生于四川仪陇,1987年毕业于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系,现居成都。
走进“许燎源现代艺术设计博物馆”,我看到最响亮的口号是:新生活,自定义!观看博物馆内所有陈列作品,包括他的酒包装、日用品和家具在内的设计,以及所创作的书画作品、雕塑作品,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线条”,一根柔韧飘逸富于表现力的线条,在不同形态的二维、三维以及多维空间中自由流动,任意组合构成,充满灵动鲜活的创造力。为此我阅读了他自创的刊物《无一物》2012年1期,上面连续刊载了四篇关于他个人设计创作和书画创作活动的对话文章。这些近似于作者创作自述笔记的漫谈,和他的线条一样充满无拘束无羁绊的原创活力,笔者摘录其中一些片段,希望从“书写”“线条”开始,与许燎源对话交流……
自孩童时期受民间艺术的影响,到戏剧、舞台艺术的熏浸,渐渐地我对生活与艺术有了朴素而莫名的憧憬,这种美好由心底唤醒,生长出一种表达的热望。从前,我用眼睛观察事物,记录感知,托情抒怀。后来我发现,这种描摹,难从心底唤起,也无法从本质上关照,于是我困惑了…
我试图向内心寻声音,静静地倾听,忘掉所有的经验,任由个体生命自然的流泻,书写开始了,它是一种本能的,孩童般的天真烂漫,不关心介质,多维,多元的寻找出口,尊崇内心诗绪与拆射方式…
(许燎源《无一物》对话文摘录)
我十分感动这段自述文,可以为许燎源“线条”的注释。自糼受到民间戏剧川剧文化的影响,曾经就读景德镇陶瓷学院的许燎源,天性敏感手工艺行为的身体经验,富于直觉感悟潜意识想象。向自我内心寻求,尽可能排除外界干扰杂念,从心理和生理本能全神贯注地行为,全身心投入地沉静观想观照生命本质…。这种用功体验生命自然本性,近乎于“内观”的冥想状态,与我们中国传统书画艺术家所追求的“笔墨之道”有相通之处。尤其是中国书法的书写活动和视觉表现与这样的内省生命本性活动在形式上有很大的同构可能性。古人云“书之为妙,近取诸身”“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孙过庭《书谱》),“笔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刘熙载《艺概•书概》):“用笔者天也,流美者地也,非凡庸所知。”(《书苑菁华•秦汉魏四朝用笔法》)历代文人都喜好以天地、天人论书,评书,品书,进而以抒怀自然性情的气韵笔韵推崇为“书道”。许燎源的线条从这里感悟,他希望不用眼睛观察事物外表,而用心感知内在本质,“向内心寻找声音”,“书写开始了”…。他用一波三折充满生气韵律的书写线条连接生活实用功能与心理审美愉悦,大胆勾勒想象创造,挥洒出酒包装设计的新文物气质,塑造出室内家具的新古典灵性。“书写”的创作方式,书写线条的视觉表现形式对于他是一种传统文化资源和独特的民族母语符号,正不断地吸引他大胆承继挪用。他满怀热情地“自定义”挪用思想概念。
所谓的规则,实际上是社会化的产物。所以比赛是有规则的,没有规则就会导致混乱。而艺术更多的是完全自由状态。所以说自由主义思潮一般从艺术开始。以前艺术在殿堂上,阳春白雪,不可一世。今天,我们应该把艺术还给大众。艺术如果不是大众的,就没有了生命力,没有繁衍的土壤,艺术回归本质,就是种书写形式,是生命感知的自然流露。
(许燎源《无一物》对话文摘录)
我曾经观看过许燎源的书法作品,其中有意义的还是一批不讲究汉字书写笔法规矩,被戏称为随意笔画的“火星文”。显然他没有在“临池学书”方面下大功夫,不太感兴趣各种碑帖书写的笔墨章法,直截了当地把书写简洁概括为“回归生命本质,生命感知的自然流露”。“书写”在许燎源的创作活动中超越宣纸水墨材质,直接单纯地“心手双畅,翰不虚动”(孙过庭《书谱》)随心所欲自由运动线条的表现方式…
随着现代人的自我意识渐渐觉醒,越来越推崇艺术的自由性。材质的运用无规律。没有人规定布面上不能画水墨,宣纸上不能用丙烯。艺术的可能性不限物质媒介,比如要是在家具上绘画,就是一种二维向多维突出,完全颠覆人的审美经验。要不断寻求创造新概念,挑战生活的审美惯性。很简单的道理,我把一个普通的茶几升高,尺寸变大,摆在室外去,就是一个装置艺术,再继续升高,继续扩大,就是玻璃建筑了。
(许燎源《无一物》对话文摘录)
许燎源自由自在地“跨界”,从精致的小茶具到高大气势的博物馆建筑,凡是他感悟到的感兴趣的地方,也就是他所谓可能回归本质“生命感知的自然流露”之处,都有他的“书写”形式。他的线条轻盈圆融,细腻流畅,有柔韧的和谐性,能够轻松地介入包括玻璃、陶瓷物、不锈钢、木质石质在内的各种软硬设计材料,也可以平和地融进纸本、布面上的油画、丙烯、水墨五彩颜料。最近看到一批许燎源的摄影作品,仍然还是那根线条,在影像中与身边细微的不同质地的物件无障碍地穿梭连接,敏捷地时时牵动心底感想。他之所以这样自由地不局限于传统艺术史界定的某个种类,或以设计形式走进日用品,温暖日常生活,或以创新表现颠覆陈规陋习,挑战世俗的审美经验,其灵动的活力很大程度上基于他对书写行为表现方式能够体验自然生命活动形式有自觉的感性感悟能力。他在书写中追求物我合一,创作者、设计者与观众、客户心灵交融,互动合一。面对传统“天人合一”境界,他自信地大声地纳喊:传统是浪漫的母亲!
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更愿意追求自然的东西,随感性抒发,点线面是中国画的灵魂,线条的流动感和生命力是最令我心动的地方,成为了我画面最常用的元素,每幅画都有我的灵魂,所以每幅画的线条都有意义,是我当下情感的横陈。
我的绘画是把所有事物打散,解构了,不再是某体物像的表达,它是我创造的一种极度的抽象的形态,不是花不是草,是一组非常规形象有组合。
(许燎源《无一物》对话文摘录)
许燎源画了许多抽象画,画面多由细密线条组合满幅构成,色彩或响亮鲜,或沉著。我特别感动其中的细腻处。一人人把这么多细致精微的线条以大写意形式随意勾画出来,加以绚丽的五颜六色,还能表现出丰富生动的层次和空透轻盈的流动感,作者敏捷单纯自如的运笔难能可为。观看他的抽象画作和观看一幅中国传统书作、山水画一样,需要舒缓平和地品赏,细心地走进画面场景,用心阅读那一根有内蕴力触动人心的线条运动…
我的作品有个独特内涵就是潜意识,艺术一定跟着感觉走,靠直觉和心灵引导来完成绘画,这就是它的艺术主张,它是让生命的自由状态直接流露出来,而不是一定要画个东西来象征什么。
绘画首先要自己感到愉快,直抒胸意,这种不刻意的,自然的表达,不是为画而画,而是自由无挂碍的淋漓书写,潜意识无羁绊的畅快流泻。
东方更重意象和气韵,能够传达创作都的学养,真正的表现主义,我觉得应该在东方。
(许燎源《无一物》对话文摘录)
许燎源的画幅尺寸一般为1.2米X1.2米,或1.6米X1.2米,以作者身体手臂动作能够最大伸延活动范围为限,尽可能满足色彩线条皆随性情自然使转表达,“生命的自由状态直接流露”。他的书写的抽象画是五彩缤纷的,显然不是传统水墨大写意风格,也并非西方抽象绘画样式。在艺术院校绘画专业教科书中所强调的点、线、面绘画元素的结构关系,以至于当下艺术思潮流行的矛盾冲突构成,在他的画面里没有受到刻意的重视。作者作画虽然尽可能地“淋漓书写”,“畅快流泻”,却不张扬视觉冲击力,偏爱整体感觉意义的和谐抒怀美感。他的抽象画具有东方静冥的内涵内观气质,一些作品呈现出一派气韵生动的浑然场景。
中国历代传统绘画以似与不似形神兼备为标准,中国人绘画一般喜欢形神兼备的“胸中丘豁”“胸中成竹”,或图画带有一些抽象变型的新具象造型。国内严格意义上定义的抽象画,有规模的创作活动应该是从上个世纪85现代艺术思潮开始,其中有影响的创作团体主要是采用纸本黑白水墨材质的实验水墨画群体。21世纪以来,特别是近几年随着回归民族传统的文化思潮,国内一批画家开始在架上布面使用丙烯和油画颜料吸取传统绘画写意画技法,进行有色彩表现的现代抽象绘画创作,倡导区别于西方尤其是美国抽象画风的所谓“东方表现主义”“东方意象”绘画。许燎源的一批采用流丽线条书写和谐生动气韵抽象画在这股回归本土抽象表现潮流中别开生面,颇领风骚。
我的观点是你越是遵循内心的东西,你的艺术价值越高,被认知的可能性越大,老担心别人看不懂,按照主流思维去绘画的时候,你就已经被淹没了。自己不存在了,绘画也没有意义了。往长远来看,丧失了自我,就丧失了成为更有价值的个体,丧失了更有可能被大众认可的机会。
(许燎源《无一物》对话文摘录)
任何一位严肃的艺术和艺术评论家都会去认真面对艺术创作的本体规律,艺术作品的公共价值标准。越是真挚地向我自内心观照,越具有个性的,也越具有共性和公共交流的可能性。如果从艺术哲学理论的角度来阐述大道理似乎很简单:共性寓于个性之中,本质呈现于现象之中,必然反映在偶然之中。但尚若回到艺术创作的实践活动中,回到艺术观赏的现场,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话题。如果我们的创作活动还定义在艺术领域里,我们的讨论还限制在艺术标准范围内,如果我们还认同艺术创作表现的是人类情感生命活动的本质,艺术本体形式不同于一般生活照像和多愁善感的情绪宣泄。那么在艺术创作状态下的所谓直觉内省,内心观照,自由的潜意识等,也就不能等同于一般简单的内在心理活动。其中一定存在深入“明心见性”,朝向生命的本性活力的艺术升华过程,类似宗教不断自我内省,保持高尚关爱智慧的修为过程。在真挚的艺术创造状态下的心理空间是完全开放的,头脑健康,不被一些知识陈规束缚,心智活动十活跃敏感。这种敏感充溢非常的激情完全的单纯,能够强烈地体验、清晰地感受一棵树的美丽、一个小孩的微笑…,还有泥土气息和同胞们日常生活生命细微的变化…。个体潜意识无为的自由行为与自然的生命发展韵律的节奏出现和谐统一,这时候个性生命特征创造的形式才可能是艺术的,才具有公共的一般的交流对话价值。对于自我“尊循内心”,许燎源一开始就有热烈的自信心。
艺术家内心很强大,它所透出的东西极致单纯,就很美。笔迹本身就是生命密码的呈现。生命的歌唱,诗性的注入,只要不伪装,只要自然流露,就会呈现生命灵魂之美。
(许燎源《无一物》对话文摘录)
从上个世纪开始,许多东西方哲学家、心理学家一直在研究和关注人性生命运动的“直觉表现”“潜意识活动”的“自性完善”“自性创造”的欲望需求,而艺术活动是除了宗教活动以外最可能接近自性活力创造的生命活动。许燎源线条的艺术价值,他所谓生命密码书写笔迹的创作意义正在于具有这样的对自性人性生命本质活动感悟要求。他把自己创办的刊物名称题名为《无一物》,对“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禅宗大师的铭句推崇备至,以“不执著”空性为行为警戒,无论做什么,他总是尽可能地把自己调整到“无一物”的自在无为的自然状态。他有把自我内心轻松打开的自觉意识,时时的提醒感悟“每天所在的空间是全新的”。与许燎源交流,他喜欢反复强调的一句话是:我不是设计师,也不是画家,我是艺术家!而且是一位拥有全部可能要把艺术美艺术式的关爱带进现实生活百姓家庭的艺术家。
“无一物”三个字有高度浓缩的中国式哲学。世间万物和我们生活的宇宙比起来,都是一瞬间的事,所以看开了就好,知道万物都是间隙的存在,那做到心中无挂碍,心灵自在从容,就是强大的,就有了无限的可能性。当你拥抱一棵树,你中拥有了这棵树,当你试着松开手,你既拥有了全部可能。
(许燎源《无一物》对话文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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